矿工四叔

时间:2023-02-28 来源:中国煤炭网 作者:李文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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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叔不在农村种地,他是一名煤矿工人。母亲经常跟我们唠叨:“全屯子的人就数你四叔挣钱最多,最有出息。”

在我印象中,煤矿工人都是黑不溜秋、五大三粗的汉子。我四叔正相反,他身材颀长,白白净净的,从样貌上看,就是一个白面书生。可四叔一点也不文弱,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力气。

小时候,如果我在外面挨了欺负,四叔就会把欺负我的孩子一手一个拎起来,悬在空中,就像抓着两只小章鱼。四叔和颜悦色地对欺负我的孩子们讲道理。恐高的孩子被吓得立马就认怂了。也有不服气的,趁着四叔不注意,“小章鱼”会从他的手上挣脱,一转眼就跑没影了。四叔笑着摇摇头,抱起我就往家走。

我四婶大高个儿,模样俊俏。村里人说,四婶这样鲜亮的女人能下嫁给四叔,多半是看上了四叔下井挣钱多,比当农民养家糊口容易。

我父亲是家里的老大。听母亲讲,她和我父亲结婚时,四叔才八岁,基本上是扯着母亲的围裙长大的。他当矿工还是我母亲托了娘家表哥给办成的。四叔对我母亲一直心存感激。

上世纪50年代,大家都勒紧裤带咬着牙讨生活。我的家乡依山傍水,可当地的旅游资源,就是穷汉披了一张豹子皮——顶热不顶饿。山上的大榆树像一个个被剥光了衣服的老人,在风中佝偻着。珍贵的树皮被饥饿的人剥回家,掺在各种秸秆里磨成粉,煮着吃。

那年冬天,眼看孩子们饿得像一只只青筋暴起的小猴子,母亲想起了四叔。四叔干活的煤矿在凤凰城的大山里,离我们老家有100多里地,中间要翻过数不尽的羊肠小道。我母亲个子矮小,又缠了小脚,她走了好几天才到达四叔的煤矿,破棉衣上已经分不出哪是雪花哪是棉花了。

当四叔看到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嫂子时,心疼地说:“嫂子,这么远的路,你是咋找来的?真是难为你了。”说完,四叔泪如雨下。

我母亲也不磨叽,对四叔说:“老四,没别的,孩子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,就看你能不能给俺们匀点吃的。”

四叔二话没说,拉着母亲,找到矿上负责财务的领导,说:“这是我嫂子,长嫂如母,她跟我妈差不多。请矿上无论如何赊我一个月工资,给嫂子家救急!”领导把四叔拉到一边低声说:“按规定,这样不行,可看你嫂子大老远投奔你来了,我就破回例吧。”

母亲这次矿山之行收获满满,她兜里揣着四叔从矿上赊来的一个月工资,肩上扛着四叔的工友们捐助的一小袋玉米面,高兴得合不拢嘴。

临行前,矿长见我母亲的一双小脚肿得几乎要撑破鞋子,于心不忍。他对我四叔说:“一个小脚女人走这么远的路不容易,咱矿上给你两天假,你把你嫂子送回家去吧。”母亲连忙说:“这可使不得,不用了。”可四叔不容分说就把粮袋挂在脖子上,蹲下身来弯腰背起我母亲就走。

四叔和我母亲刚走出煤矿大门,四婶和几个矿工家属就从后面追了上来。她们又给我母亲送来了几十个玉米面大饼子。望着淳朴热情的矿嫂们,母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。母亲知道,他们也不易呀,那时候煤矿工人一个月的收入也就几十元,是他们在井下拿命换来的。

四叔背着我母亲一路上走走停停,等到家时,已是第二天掌灯时分了。靠着我四叔一个月的工资,加上四叔的工友们送的玉米面和大饼子,我们一家人终于度过了青黄不接的日子。

我至今依然记得,那天我饿得昏昏沉沉的,早早就睡着了。睡梦里,忽然闻到一股大饼子的香味,我一激灵就醒了。睁开眼睛看到了四叔,于是我抱着他的大腿要好吃的。这时候,母亲变戏法似的从外屋端进来一盘子热气腾腾、金灿灿的玉米面大饼子。那顿饼子吃得真香啊,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甜的东西。

四叔简单吃了两口饼子,连夜就要往矿上赶。看着四叔的背影,母亲心疼地擦着眼泪。不一会儿,四叔又返回来,从衣服和裤子的兜里掏出了几个布包交给母亲:“嫂子,咱屯子张队长说队里要修桥,让我给弄点钉子。钉子我带来了,你替我转交给他吧,我来不及了。”四叔走后,母亲打开那几个布包,里面全都是用锤子直过的生锈的钉子。

如今,我的四叔已经去世多年了,但他对亲人、对老家村庄的那份温暖的情义,一直让我们怀念至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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